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居庸关随笔——湖北省书法界后起之秀田尉旻“燕京问古”系列文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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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时间:2025-10-09 17:36作者:田尉旻来源:中国文旅传媒

时值三阳始布,寒云初破,乙巳正月初五,昌平小汤山,天朗气清。希宝妈一时兴动,安排游居庸关。闻此“叩关”之邀,我与希孙宝喜不自胜,普鲁斯特的玛德琳散落一地,心已先驰。山庄外天地一新,我偕内人、希宝及宝妈宝爸,五人驱车出庄,径往居庸。

车窗外,朔风烈烈,燕郊冬日,道旁枝桠尽为北风剥蚀,铁画银钩,森然列阵。马路宽阔,车行无碍,自然跑得欢,希宝连呼“弗兰得谣儿”,我初闻茫然,旋即满车笑语译为“慢点开”,方解其意。希宝年方两岁余,平素指物飚英语,尚能意会,置于车中,我则懵然矣。

车行约三十里,视野由平阔渐次收窄,上行之际,但见东西两山揖让之间,似斧劈出一条南北走廊,宛若“苍龙”横卧其间者——即是名动天下的居庸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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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车至南关门下,宝妈素知我观山看水习惯一一问子卯。她们拥着希宝选景拍照,我走向关前。但见城楼高耸,三重檐歇山式,绿琉璃瓦剪边,檐下巨匾高悬,曰“天下第一雄关”,笔力苍劲雄横,平添几分雄霸气势。匾无款题,疑是集颜鲁公字。

书法我略知皮毛,然此匾何年何人所悬,已无从考据。惟清康熙二十七年,钱良择随军赴蒙古,于《塞外纪略》中记载:“城门额曰天下第一雄关,盖京师北面之极冲”,可知其时匾已存在。而明代中叶,此关被称为天下第一关,关城外马神庙东南山坡曾出土明嘉靖二年“重修隆庆卫儒学碑”,碑文明载居庸关“为京师之北门,乃天下第一关也”。

明清之称谓,有一字之差,其中缘由,惜无文字可考矣。仰观匾额,忽必烈、徐达、戚继光的身影恍若凌空而下,静默俯视;而在那光影照不见的匾后,万千役夫工匠的号子与呻吟,正声浪般低沉渺茫地涌来,穿透时空,萦绕耳际。顿感物是人非,宇宙之浩瀚与人生之渺茫。

绕至侧门登楼,通道曲折陡峭,此正是明代开国大将徐达重修关城时,匠心独运之防御妙笔。非单为建筑美学,实乃军事智慧的极致体现。纵使敌军破外门,亦因通道迂回无法驰突而拥挤,守军则可凭高临下,形成“瓮中捉鳖”之势,可谓易守难攻之典范。行走其间,身手难展,压抑屈憋之感油然而生,不由叹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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及至登临城头,红日升于东山之上,徘徊于卯辰之间,苍穹澄碧。极目远眺,阳光遍洒长城,远处烽火台处,乍现蓝红交织之虹彩景致,环悬于烽火台上,蔚为壮观,妙不可言。

《千字文》开篇即云“天地玄黄”,即天玄地黄,玄者,黑也,古人以为宇宙本色为玄黑。然今日之天何以蔚蓝?实乃日光经大气,蓝光为分子散射所致,乃地球大气之“幻术”。“玄”为宇宙本真,“蓝”为红尘表象。初登雄关,察乎天地之象,不禁感佩我华夏先贤洞察力与大智慧。

越过关楼,沿城墙西行。阶梯渐陡,我亦入游客群流,手足并用,未几便气促汗瀌,行五千余步,终登上一处险峻敌楼。放目四顾,居庸关隘尽收眼底。太行余脉军都山之峡谷——军都陉,其间约二十公里关沟,即为居庸天险。

关城依“两山夹一水”之势,呈枣核状封闭形建制,非独一关,实由关城、隘口、敌台、烽火台等交织成立体防御体系,形成“关中有关,城外套城”之局,设南北二门及一水门,门外各有瓮城。明人有诗叹曰:“蜀道之难莫为难,险莫险于居庸关”。足见此处不仅是“一夫当关,万夫莫开”之天险,更是布局精妙、层层嵌套之防御杰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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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望北眺,隘口南下如瓶颈骤开,豁然平川,鞑靼铁骑一声嘶鸣便可直抵燕京城下。可见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,卡锁蒙古高原南下之咽喉,行“天子戍边”之策,实具雄韬伟略,为明朝国祚延绵二百余载奠定基石。关上北顾,则见群山嵯峨,云雾缭绕,不见胡马弯刀,惟闻北风呼啸,穿隘而过。风声中,似有秦始皇鞭山赶石之叱咤,在幽谷间悠悠回荡,或为遥远历史之回响。

抚摩墙上灰黑砖石,依稀可辨凿刻文字:“怀来卫,嘉靖二十五年造”、“镇虏军张三,守此”、“匠人刘六,奉命修砌”……历史尘埃中,掩埋多少士卒役夫之血泪与人生念想!此刻,我仿佛听闻陈子昂低吟《登幽州台歌》:“……念天地之悠悠,独怆然而涕下”。个体之于历史长河,是何等渺小,何等无助?然正是这渺小之人,创造了不朽历史,筑就了这巍巍雄关。

察其史料记载,居庸关者,始于秦,始皇扫六合,虎视天下,连接燕、赵、秦旧长城,此关遂成塞垣要冲。“居庸”之名,考之《周礼》,有“居庸”即居功位之说,此为一解。吕不韦《吕氏春秋》则载“徙居庸徒于此”,意谓始皇筑长城,迁囚徒、士卒、民夫居此,故得名。自秦肇建,历经修缮,至明清位列天下九塞、太行八陉之第八。太行自西南逶迤而来,层峦叠翠;燕山自东北奔腾而至,巍峨磅礴。两山之间,峡谷纵贯,居庸关盘踞其中,实乃天人合一之造化。

然既如此险绝,蒙古高原游牧部族南下,何以不避此险峻,另觅他途?此为天地大格局所限定。游牧民族南下,必先图山西。山西黄土高原,地势高耸,俯瞰华北,诚如天然“战略高台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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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祖禹《读史方舆纪要》言山西“表里山河,称为完固”,正因其“完固”,使之成为理想之前进基地与防御屏障——据此高地,可囤积休整,继而南下,直指中原心腹。但地理阻碍,其东有太行山脉横亘,《禹贡》称“太行、恒山,至于碣石”,山势险峻,陉道如井陉、飞狐,皆狭窄易遭伏击;北有恒山山脉,与太行共构北部天然屏障;南有黄河天险,居险阻可守,反之则难出,《史记》谓“秦据河山之固”,此河既是中原屏障,亦为南渡阻碍。

故于游牧铁骑而言,得山西可“立稳足跟”,破居庸叩开中原不是选择题,而是必选题。一旦此关失守,幽州门户洞开。顾炎武《昌平山水记》写道:“居庸一破,则自关以南皆战场矣。”居庸关遂成匈奴、鞑靼诸部南进之必然选择,其亦雄哉!其亦险哉!

“不到长城非好汉”,毛主席诗句之豪情,激励无数人登临长城,以证壮志。居庸关作为长城要关隘,正是承载这份豪情之绝佳所在。它不仅是建筑奇观,更是历史见证,岁月守护。我肃立存照,既是对伟人景仰,亦是对居庸关历史的敬畏,临此雄关,惟觉沧海一粟,敢有不慎乎?

昔者,燕昭王植百里榆林为塞,每至春深,翠意如涛,漫涌拍城,“居庸叠翠”由是得名。为燕京八景之一,而今巨石上镌刻“居庸叠翠”四字是爱新觉罗溥杰手书,此公为末代皇帝溥仪胞弟,清太宗努尔哈赤十世孙。皇家景观在国学书法承传上流转成时空变迁之墨痕。在此锦绣屏障之下,亦埋藏无数诡谲掌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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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昌平州志》载,明宣德五年春,宣宗朱瞻基北巡,御驾至关前,坐骑忽惊厥长嘶,蹄铁迸火,不肯前行。群臣惶惧,钦天监急奏:“此乃天王岭山神示警。”宣宗遂敕令凿山开路,并亲题“天威咫尺”摩崖石刻,以镇此神秘之力。今居庸关西壁,犹存丈余朱砂刻痕,石隙渗出赭色,宛若当年御马惊出之血汗,引人遐思。

居庸关历史可溯至春秋战国,其时属燕。燕北接东胡,战事频仍,为御外侮,首于居庸设塞,与令疵塞共为西北要塞,开启其军事重镇之篇章。公元前120年,为御匈奴侵扰,汉武帝命卫青击走匈奴,修故塞、筑乘障,关防益固。北魏时,始大规模建造居庸关长城,“畿上塞围”之筑,使其成为长城重要关口。历朝修缮扩建,防御体系日臻完善,终成中原屏障。

忽必烈敕造之过街塔基,即今云台,静峙关城。轻抚卷门浮雕,于精美六拏具缠枝纹间,可见诸多异象:汉式斗拱间,隐现吐蕃梵字;菩萨低眉处,压有蒙元密咒。尤奇者,西壁《造塔功德记》与东壁《陀罗尼经咒》笔迹迥异。据《析津志》载,此乃泰定帝遇刺后,工匠以隐笔记录“南坡之变”史实。

当年香客在此焚香祈愿,袅袅青烟中,多少秘史随之飘散,化为飞灰。云台不仅是宗教象征,更是多元文化交融之见证。券洞镌刻精美佛教图像,梵、藏、西夏、维、八思巴、汉等多种文字经文并列,折射元代各族文化交融之盛景。历史长河中,不同文明碰撞融合,共铸华夏丰富多彩之文化内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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据《帝京景物略》载,徐达破关时,亲率死士攀越巉岩,夜袭敌军,箭雨泼天,元将伯颜帖木儿中矢坠壕。今春寒料峭,壕底冰纹不时迸裂,其声宛若当年败军甲胄撞击之音,令人恍入金戈铁马之境。

同行者忽指西南峰峦:“彼处即李闯诈降赚关之所!”崇祯十七年三月,唐通献关迎闯王,孰料月余之后,多尔衮亦循此路入燕京。何曾料想384年后,其嫡脉九世孙,末代皇族溥杰在此关上留下旧时代落幕的新笔墨,小小关门,竟见证如许朝代更迭,实为千年历史之活化石也。

日上三杆,时近巳时,我独坐敌台。北风掠过关沟七十二盘,似乎卷扬起洪武年间筑墙民夫渺茫痛吟,洒落于至正年间戍卒刻于箭垛之情诗上。云台梵呗早绝,唯某砖石上阴刻“正德八年四月廿三王二到此”,字迹歪斜如蜈蚣。然此微末小卒之手记,竟比帝王将相之碑碣更耐风霜,默然见证岁月沧桑。

今者斯时,高铁隧道穿山,汽笛回荡山谷。徐达奇谋、宣宗马嘶、闯王旌旗,皆化为导游喇叭中的电子余音。唯关沟两岸山桃,年年绽血染之色,若历史结痂创口,每至春来,崩裂如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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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作者简介】

田尉旻,字平川,湖北宜昌长阳土家人氏,大学文化,国家税务局干部。好国学传统,潜心书法,研习汉字,以古为徒,现为湖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、湖北省教师书法家协会会员,宜昌市硬笔书法家协会副主席,长阳土家族自治县书画协会副主席,有多件作品先后在全国性及省市展赛中获奖或入展。书法之外,喜诗词歌赋等汉字文章带来的乐趣。

(供图:本文作者)


责任编辑:云飞扬